当前位置: 瘫痪专科治疗医院 >> 瘫痪预防 >> 龙敏散文我们一起熬过的那些年
永远记得四十年前那个初冬的夜晚,突发疾病的父亲刚医院抬回来,怀孕十月的母亲就出现阵痛。乡医院的妇科医生守在灯光昏暗的床前静待孩子出生,而刚刚八岁的我,穿梭在妈妈生产的床前和屋外热心的乡邻们之间,却也只能传个口信什么的,一点忙也帮不了。
小弟就在这样的环境里,来到了已有我和五岁小妹的家里。病中的父亲无法为小弟取名,母亲问询我时,我用伯父、姑妈家排行老三的孩子的小名,给他取了“三娃”这个小名。日子渐渐流逝着,父亲的病和成长的我们,慢慢地掏空了家底。母亲的笑脸、与邻里间打闹骂笑的声音,虽偶尔出现,更多的却是背人处的无奈与长叹。我天真的以为,父亲总会好的,他还会给我缝制新衣,还会让我坐在他的肩上,让我肆无忌惮地问乡邻们要他给他们缝衣服的工钱。转眼我要读小学三年级了,母亲为难地对我说:“俊,你老汉这样,弟妹都还小,我实在没法给你交学费了。”我不知道怎么反驳母亲,早已懂事的我,等着命运给予我的一切,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。或许命运不想断了我读书的路,父亲一个徒弟的丈夫许老师是我们学校的初中老师,他来看父亲时,谈到了我们读书的问题。他劝母亲:“师娘,娃还是要读书的,那么小,您让她做啥?”母亲长叹一声:“带弟弟妹妹还是可以的。”我立马拉着她的手说:“我读书也可以带弟弟妹妹呀,我还可以做饭,挑水,只要让我读书,做什么都可以。”许老师也在一旁肯定地说:“师娘,不就是学费嘛,没啥,我给学校担保,您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交。”就这样,我得以继续我的学业。课余时间,还没灶台高的我站在小矮凳上给一家人做饭;背着装在与我一样高的背篓里的弟;牵着上幼儿园的妹妹,担起了一家老大的责任。那一年,为了清晨能早读,我养成了每天半夜起床把第二天的早饭做好的习惯。有一次晚饭时,母亲说:“俊,今晚半夜莫起来做饭哈,你妹丢了扫帚在水缸里,水脏了,明早我去挑了干净水回来再做。”我点了点头。谁知半夜一到时间点,我依然起床做好了饭,清晨仍旧趴在屋后的李子树下读课文。母亲没责备我,和平常一样默默地把“脏水”做的饭吃了,去地里重复她每天的农活。
日子一天一天地熬着,母亲除了地里的农活,就是照顾生病卧床的父亲。而我与弟妹们,总揽了家里的全部家务,甚至还可以帮母亲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,比如收割、挑粪、锄地等。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,便是猪圈里的那头母猪。它每年下几窝崽,留两只喂到过年,其余的卖掉就算是平常一应的开支。而我们一年到头,除了春节,再难见到肉沫子。为了圈里的几头猪,母亲常常去家门前的学校倒潲水。有一次,她从潲水里看到了一张肉皮,便捞了出来。用洗衣粉洗了几次,又用干净水冲了十几次,再切成了块,混着萝卜炖了一锅。看着我们喜出望外的吃着这无与伦比的美味,我似乎看到了她浅笑后面的泪花点点。而三姐弟中也只有我知道那肉皮是怎么来的,却不敢有半点嫌弃,嚼在嘴里的除了母亲的无奈之外,还有自己对未来美好的向往。初中毕业时,我考上了县里的师范,用乡邻们的话说,我脱掉了“农皮”,成了吃“皇粮”的人。母亲愁的却不是我是否跳出“农门”,而是那五百多块的学费。最后,乡邻们东拼西凑,把我送进了师范学校。拿着每月国家补助的三十多块钱,我不敢问母亲再要一分钱的生活费。尽管如此,家里依然捉襟见肘。小妹上初三,小弟上小学,我们三姐弟的学费和父亲常年看病吃药的开支,压得母亲喘不过气来。就在此时,打工浪潮铺天盖地而来。小妹初三下学期还没开学的时候,就跟随村里的姐妹们一道,带着她曾经优异的成绩和对读书的渴望,南下打工。母亲是不想让小妹出去的,因为她从我身上看到了未来的美好,她说砸锅卖铁也要供我们三姐弟把书读出来。可小妹很执拗,她写信给我说,她不想再看到母亲为钱愁得双眉不展的样子,也厌烦了这日日的煎熬。其实我知道,她不是厌烦,她只是想减轻母亲身上的重担。小妹南下没多久,母亲听信一个外乡人的夸大宣传,把父亲带去离家五十多里的另一个镇上,送进一家“名气”很大的私人诊所。说是只要两三个月的时间,就可以让父亲恢复如初。而她除了送父亲去诊所那天是坐着车去的外,其余来往家与诊所之间,都是靠双腿丈量那五十多里的路程。我放假回来,去诊所照看父亲,却发现所谓的诊所,不过是三层楼高的私人房舍,病房和诊室都在第一层,四五个人挤在一个六平米左右的病房里。半夜父亲握着我的手说:“俊,我不想在这里了。”一开始,我以为是父亲怕用钱,因为他即便是卧床十年,精神与身体越来越差,还是心疼母亲和我们。
后来与同室的病人家属交谈,才知道这个所谓的“神医”给所有病人开的药几乎一样,虽然每次到吃药时间才会让护士送来,但大家还是发现了其中的蹊跷。原来父亲早就看出这里的猫腻,才与我说了想离开的话。当我打算带父亲离开时,那些来得早的病人家属告诉我说:“丫头,医生不得放你们走的,你们只能悄悄走。”我观察了几天,确实发现他们把病人盯得紧,还散布消息说他开的药含有毒药成分,只有他知道用什么样的药去解毒。我管不了那么多,一心只想遂了父亲的愿。我瞅准天快亮、医生和护士睡得正香时,收拾好东西,假意扶着父亲出去上厕所,带着他顺利地坐上了回家的车。心里毕竟有些不踏实,也怕诊所里的药有问题,我带着父亲医院,找熟识的医生给父亲诊治。得到除了旧疾并无其它症状的结论时,我才安心地把父亲带回了家,给母亲说了事情的原委,这件事情才算告一段落。只是在那个“野鸡”诊所遍地开花的年代,除了读书还是读书的我,对投诉一片茫然,无从下手,才让这一段经历不了了之。父亲被这么一折腾,病愈发重了起来。母亲不得已,带着父亲,跟着要去县城上学的我,医院去看病。从县城车站医院,开始可以坐一段三轮车,医院门口还有一里多的陡坡,三轮车是去不了的。我和母亲把父亲从三轮车上扶了下来,母亲蹲下身子,让我把父亲扶在她背上,医院。我跟母亲抢着背,她却不干,咬着牙把我推开,自己背着父亲,蹒跚地向前走着。我只得在后面扶着父亲的腰,尽量让她觉得轻松一些。路边过往的行人,带着既敬佩又可怜的眼神看着我们,窃窃私语。母亲喘着粗气对着行人说:“没见过女人背男人吗?”那一刻,我第一次觉得平常爱骂人的母亲说话如此动听。医院工作的表哥闻讯赶来,帮着母亲将父亲安置好,替我们去挂号、找医生、看病历、拿药,一通忙碌下来,才记起我还要去学校报到。母亲在我临走时说:“这边有你表哥,你就不用愁了,我们回去了你也别记着哈。”在挥手离开背过他们时,我憋了半天的泪水,终于从眼眶溢,顺着双颊落到了地面,瞬间浸润开去,不见了痕迹。日子依然一天一天地熬着。经过三年师范的磨砺,毕业后我带了小弟去我从教的学校读书,家里就只剩下瘫痪在床的父亲和辛苦劳作的母亲。我每月一百九十六元的工资,除开姐弟俩的日常开支和我自己每年两次的自考报名费,剩下多少就给母亲拿回去多少。而母亲也不是“白拿”我的钱,每每回去看她和父亲时,她就会在背篓里装满自己亲手挂的面、磨的米、种的菜,让刚上初中的小弟背着,千叮咛万嘱咐的,把我们送上回学校的班车。跟着母亲熬过的那些年,我继承了母亲的勤劳和坚韧,学会了她的乐观与豁达,更懂得了怎样去面对苦难。我一边带小弟读书,一边自学拿大专文凭,顺带地帮着学校做一些杂活,挣一些工资以外的报酬。我憧憬着小弟的未来、父亲和母亲的晚年,我更想把小妹从南方拉回来继续求。以她的成绩,复读一年,考个师范或中专,应该是没问题的。只是小妹却不愿意回来再读书了。她说她过怕了苦日子,也担心万一考不上师范或中专,还是出去打工这条路,又何必折腾。
就这样,母亲照顾着生病的父亲,供着我和小弟的口粮,我和小妹则挣钱养家。慢慢地小弟考上师范、小妹远嫁贵州,我也在母亲的安排下,相亲一个多月后,就开始谈婚论嫁。出嫁那天早上,病了快二十年的父亲,怎么也不吃饭,母亲想发火,又觉得在喜庆的日子里会委屈了我。我读懂了父亲的眼神,知道他在担心什么。我坐在他双肩上的那年,他许诺:俊娃,我才不会让你读什么中师中专的,我要让你读大学,让你飞得更高。可这个诺言却因为现实成了他心里永远的愧疚。我接过母亲手里的碗,对着父亲说:“爸,我喂您吃,您不用担心我,我会过得很好的。”我已经满眼泪水,他亦是浑浊满眼,望着我,嘴张得大大的,让我喂他吃饭。年的夏天,我女儿出生,父亲已经不能完整清晰地说出一句话来,但每每抱女儿去看他时,他眉里眼里都是笑。这年初冬,小妹的儿子出生,虽然回不了四川,但她信里传递的喜讯,让意识已经有些模糊的父亲兴奋了好几天。这一年,读师范三年级的小弟放寒假回来。刚过了旧历小年,刚刚五十八岁的父亲在我们的守候下,离开了他眷恋的人世。后来的后来,几经辗转,我历经县考、省考、国考,从乡镇到县城、再到市里工作;小妹在贵州也有了二娃、经营着一家小店;小弟师范毕业后参加工作,结婚生子,又参加省考,到了县城上班。母亲跟随小弟一家,从老家到外地,从大孙女带到小孙子,虽已经快八十高龄,却成天乐呵呵的。每逢寒暑假,我带她去坐飞机、火车、轮船,去云南、北京、内蒙、西安等地旅游。回老家时,这些都成了她与乡邻的谈资。她说她不是向他们炫耀,她是想用我们一家熬过的这些年,来证明这人世间,只要展劲(四川方言,努力的意思),再苦再难的日子,也会越过越好。是呀,每每想到我们一起熬过的那些年,泪水总在眼眶里打转。日子越过越好,我们一家的坚持和努力虽是主要力量,而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、接受过的那些帮助与爱心,又何尝不是激励我们在人世间奋进的另一种不可或缺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