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返乡笔记:城乡之间,被撕扯的一代
上海大学博士生王磊光的返乡笔记曾在上一个春节引发热烈反响。这一年来,在几次返乡之间,他又积攒下好多乡村的观察。
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剧,乡村被日益边缘化。年轻人大都离开村庄,去城市工作、打工,留守农村的是耄耋老人和年幼的孩子。上一辈与下一代之间,隔着深深的鸿沟。
△年,袁霞和丈夫从广东佛山骑摩托车回老家四川达州过年。他们常年在外打工,已经1年没有见到3岁的儿子。袁霞给孩子买了玩具车,兴奋地逗他说话,但孩子还是没有叫出“妈妈”。早报记者贾亚男图
△年7月25日,山东聊城大学美术学院大学生来到聊城市茌平县博平镇南关村、肖庄镇算子李村举办关爱空巢老人、留守儿童主题的活动。图为志愿者手绘出的留守儿童宋俊毅(左)、和刘冬晴的“全家福”。
△图为山东省茌平县肖庄镇算子李村空巢老人吴奶奶希望与家人“团聚、吃饭”的场景。
返乡笔记:城乡之间,被撕扯的一代
作者:王磊光
年12月,一个朋友对我说:他想回武汉找点事做,便于常回家看看。他家正在大别山主峰脚下,从浙江回去一趟不容易。在外奔波了十五六年的朋友,只在这两年才安定下来,每月有一万来块的收入。
聊起这么多年来对回家的感受,他的原话是这样的:“开始不想回家;后来,觉得应回家;现在,想回家。”通常只在过年时才能回老家的他,年想方设法多回了几次:一是8月底送孩子回老家读书,由亲戚帮忙照料;一是老母亲患了重病,在化疗,他就算误了工作也必须回去看望。
我们渴望常回家看看,渴望回家过年,其实与家乡贫穷与否、沦陷与否没有必然关系,与知识分子所谓“乡愁”也没有必然关系。一切只是因为我们就是在那块土地上生长出来的人,我们的血亲在那里,根在那里。我们从哪里来,就要不断地回到那里去,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。
我常说:比起我的许多同龄人,我要幸运得多,因为我从读书到教书,再去读硕士博士,一直身处校园,每年都有较长的寒暑假可以回到家乡,陪在亲人身边。也正是因为这份幸运,让我比同龄人有更多机会观察家乡。最开始是无意识地观察,慢慢地就有了一份责任感,觉得应该将我的所见所闻、所思所感记录下来,首先要让我的同龄人知道。
年我在老家做了几个月的调查,记录了二十多万字的笔记。在此摘录一些片段,奉献给各位。我更愿意以叙事为主的方式,让大家“看见”家园的那些人,那些事。
与孩子相关
对打工的父母来说,最让人揪心的是孩子的成长——孩子的情感问题、读书问题等。以下三则笔记,涉及到留守儿童的情感世界,涉及孩子的教育状况。我讲述的只是耳闻目睹的几个事实,这些事实所包含的意义及影响,或许我们现在还不能看得太清楚。
笔记1:打工的父母与孩子
每次回家乡,在跑乡下的班车上总能听到最生动的对话。那一天,坐在我前排的是两个妇人,都带着孩子。
妇人A指着身旁的小男孩说:“我这孙子翻生(爱闹腾的意思),你煮饭他要吃粑,你做粑给他吃他要吃饭,高高兴兴地买鱼回来他要吃肉,把肉买回来,他又要吃鱼。吃饭也不点实(不认真的意思),饭含在嘴里不往下吞,要打他,他才肯吃。做作业手拿着笔不动,要抽几下才做几个题。有一回,我一拍子拍过去,我觉得也没有用力,但就是在他背上打了这么长一道口子(她做了一个比划),看着这血口子,心里又很过不得。但这孩子啊,就是不听话。生得贱,就要打!他六岁了,只要他爸妈打电话来,就躲得远远的,从来都不接。”
妇人B:“哎呀,你看我孙子还只有四岁,也一样,他爸妈打来电话也从来都不接。”她又指着另一个女孩说,“他姐姐七岁,每次爸爸打电话来,就要说上一两个小时,爸爸说他要去上班了,她还舍不得挂……”
每到年关,许多人迫不及待地赶回家,最大的期待就是见到自己的孩子。可是很多孩子,尤其是年龄在十岁以下的,跟父母并不亲近。父母回来了,见到孩子激动得要掉眼泪,但孩子却显得“无动于衷”,甚至躲一边去了。春节期间很多父母还没有跟孩子建立进一步的感情,就又不得不离家。甚至,当父母对孩子仔细叮嘱的时候,孩子却催着父母赶快回城市去。
笔记2:你的小学还在吗?
对于无数在外打工的农村人来说,绝大部分人的小学可能都已不在了。学校撤销的原因有多种:出生人口减少;乡村人口的外迁;父母到城市打工,把孩子带在身边;为了让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,不少父母在城市买了房子,把孩子送到城里读书;政府通过撤并学校的方式,可极大节约教育成本,以及推动城市化。
我所就读的大雾山小学被撤销也有十几年了。大雾山小学有两处旧址。第一处旧址还保留着,上下两排房子,却已废弃二十多年了。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,村里拆掉了原来的村大队部和礼堂,建成了新的小学。十来年后,新小学的平房改建成了三层楼,最上一层供村干部办公,下面两层是村小学。楼房没有使用几年,小学就被撤了,于是整栋楼都成了村委会的办公大楼。
大雾山小学原校长周德坤老师对我讲:“与大雾山村接壤的六个村,不仅大雾山小学,严家畈、二郎庙、大人冲、乌岩等村的小学也全被撤并,四周的孩子都集中到李家楼村读小学。大雾山村所属的百凤乡,原有18村,村村有小学,现在好像只剩下五所小学和一个教学点。
“农村孩子现在读书成本真是太大了。大雾山及附近村子的孩子,到李家楼读书,一种情况是家长早晚用摩托车接送孩子,另一种情况是大人专门在李家楼租房子陪读,多半是爷爷奶奶过去照看,家里的田地就不能种了。在李家楼住着,一切都要用钱买,房租虽然不高,但生活费却不低。”
从幼儿园开始,就有大人陪读这种现象,这在各地农村愈演愈烈。
笔记3:看名著的学生多了
我在M县一中工作的时候,与学校对面海洋书店的老板交往很多。经常去他那里买书,每次都要给我一定折扣。找不到的书,他就在武汉进货时为我找。
因为交往多了,对学生的阅读兴趣也就有着更深入的了解。
几年之后从上海回来,再进他的店,发现生意似乎比以往更火了。这是个很奇怪的现象。要知道,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,许多实体书店,即便那些开在大学附近的书店,也纷纷倒闭了。
他对我讲:“畅销文学,比如东野圭吾、一些励志作品,一直都卖得很好。目前卖得最好的是《龙族》,发货的第一天就卖了一百多本,玄幻类的,不怎么爱学习的学生最爱买这类书。但是郭敬明、韩寒等人的书,从去年开始到今年,下滑得非常厉害。杂志方面,《萌芽》《青年文摘》《读者》,一直都卖得很稳定。”
“跟以往相比,这几年最大的变化是什么呢?”我问。
“最大的变化就是买名著的人多了。以前,一种名著一年卖不了几本,但是这两年各种名著都销售得非常好。卖得最好的是《百年孤独》,一年要卖一百多本。这大概与高中实行新课标、重视名著阅读有关系。”
农村老人怎么办?
农村最让人忧心的,莫过于留守儿童和老人。这些年来,随着农村经济条件和政策的改善,相比以往,留守儿童的情况有了一些好转,很多人更愿意把妻子留在家中照顾孩子,或者把孩子带在身边,在城市里读书。但老人的情况,却似乎越来越糟糕。
必须要承认,经过三十年的发展,农村的温饱问题得到了较好解决。但经济发展了,是不是就一定意味着社会进步了呢?在今天的乡村,随便到哪里,你都不难听到这样的慨叹:“有两个儿子又怎么样?儿子长年不在身边,一年顶多回一次,过年吃的喝的,还不是从我们两个老的这里拿?有儿子跟没有儿子有什么区别哟……”
儿女在城市打工,早已远离了农业,农村老人的劳动强度并没有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而有所减轻,相反是加大了。而且,传统的文化生活消失殆尽,新的乡村文化还未创建起来。农村老人在种田之余,几乎没有文化生活,心里非常寂寞。
今年5月,经过一个村子,坐在门口的老人喊我喝茶。这个老人很孤独,无所事事,无人说话,唯有每天坐在门口,看着公路发呆。她有五个儿子,除了一个是傻子,其他儿子都在外面打工,过年时才回。儿媳妇倒是在家照料孩子上学,却并不管老人。去年腊月底,她肚子疼痛难忍,就想:要是一直这样疼下去,就把自己了结算了。她把东西都准备好了,放在床头。她骂过世的老头子:“我照顾了你一辈子,你现在倒快活了,就是不保佑我……”就这样一直骂,骂到下半夜,肚子的疼竟然轻了下来。第二天,她找到医生,说:“你开最贵的药给我吃,我有钱。”其实,她的钱是到年终才能领取的块的低保钱。“我问医生,我这个病好不好得了?医生说好得了,说我还要享好多年的福呢。”老人转述医生的话时,脸上露出了笑容。
有儿女的留守老人尚且如此,对于那些根本没有儿女的孤寡老人,又有谁来为他们“防老”?他们的年纪一天比一天大,身体一天比一天衰败,没有经济来源,日子过得异常艰难。绝大多数孤寡老人都有一身病。幸好现在农村统一办了养老保险,年满六十的老人每个月能领取70块钱(前几年是55块钱)。
近十年来,政府和媒体推出了许多新农村建设的典范。但事实上,许多老人,尤其是孤寡老人,没有力气,没有财力,也没有话语权去参与新农村建设。其中的种种权益,他们往往不能享受。
青年返乡后怎么办?
返乡话题,最近这几年被大家谈论得比较多。很多人对于农村青年返乡创业也抱以厚望。但是,我还是要泼一瓢冷水:创业有风险,返乡需谨慎。
返乡青年中的少数人,因为所做的事情符合地方政府做面子工程和宣传的需要,借助政府力量取得了一定成绩,但绝大部分人恐怕并不能在农村找到养家糊口的依据,在家乡呆了一段时间后,还是不得不外出讨生活。
故事1:妹夫的生计
妹夫和妹妹在外面打了几年工,这两年就没有出去,因为他们有了两个孩子。大孩子上幼儿园,小孩子还不到一岁。
妹夫花了七万多块钱,从舅舅手里买来一辆二手工程车,想着在本县境内或者附近找些事做。可是事情不多。偶尔有一点事,比如修高速路,也是做一天歇两天。
不少早早计划好的工程不敢开工,有些大工程,已经平整好了土地,拆迁也搞了,结果就停在了那里。一些小型工程,没有关系很难进去。有的工程不敢进,因为承包人有着“黑道”背景。
况且,妹夫不善言谈,不会拉关系。在下面做事,没有关系自然很难找到事。
因为无事可做,妹夫的工程车一直在折本。想卖,又根本卖不出一个合理的价钱。——不少人都等着甩掉手头的工程车呢。有一回,妹夫借用小学的操场放车,放的时间长了些,地上的水泥都塌陷了。
在农村,大人可以想方设法节约自己的开支,但是孩子的开支节约不了,所以孩子的花销比大人高。没有经济收入,孩子的奶粉钱有时候都很困难。为此妹妹和妹夫没有少吵架。
——妹夫家原有五人:妹夫的父亲、母亲、叔父(哑巴)、哥哥、妹夫。五人都分有田地。哥哥结婚后,生一子。妹妹嫁给妹夫后,生有一儿一女。等于说,妹夫家现已增加了五人。二十年来,国家实行“增人不增地,减人不减地”的政策,妹夫家新增的五人都没有田地。
如果将来同父母和兄嫂分开过,妹夫家只有妹夫一个人有田,不足一亩,又如何养得活一家人?
故事2:寻找人生的“事业”
夏春光跟我细哥是同学,现在也年过四十了。
他今年没有在外打工,而是回了家乡,一门心思搞创业。在大雾山半山腰公路旁的空地上,他新建了几间房子。——这条路是外来游客来大雾山看桐花的必经之道。要是大雾山将来搞旅游开发,他的房子所在地,就是开农家乐、卖山茶及其他土特产的最佳码头。房子外的山是他家的山林,山下是别人的荒田。他把别人的田租了过来,连同自家的山一起,用铁网围了。准备养鸡。养真正的土鸡,纯粹在山上放养。
经过两三个月准备,鸡养起来了,暂时养得不多,不到一千只。
我小时候常见夏春光跟细哥在一起玩,后来就很多年没有再见过他了,只知道他一直在外打工。今年他回乡创业,才晓得过去那些年他在外面干过很多事情,甚至当过水手,出海打鱼,刚开始在船上吐了三天三夜,后来才慢慢适应过来。又在武汉呆了好些年。中间还回家开过一段时间的四轮车,又到武汉开车……
说起回乡创业的初衷,夏春光说:“过去二十多年,我做过很多事,但是没有一种事情可以称得上‘事业’,现在年过四十了,不能再等了,就想着弄点名堂出来。人生总要留点东西下来,你说是不是?”
其实搞养殖在农村并不新鲜。大雾山附近两个村子,有人也在搞土鸡养殖,销路似乎并不好,常在本地论坛上发帖求助;还有人搞山羊养殖,有国家的扶持资金,但羊却死得没剩下几只。
夏春光是在外面吃过苦的人,或许他的事业能够做成、做大吧?
田地彻底荒芜了吗?
当前中国乡村主要是靠老年劳动力来维持运转的。对老人农业是否有前途,我一直充满疑惑。但还是不得不承认,在当下,老人农业仍然是有效率的。
其实到3月往后——农村的年轻一些的人都走光了的时候——田野也正慢慢恢复生机。尤其是4月底到5月中旬,农民忙着盘田、下谷种和插秧。这是乡村最热闹的时候。
平原上的田,绝大部分是主人亲自耕种,有的一家人全打工去了,就把田地租出去给别人种,租金当然是极其便宜,几乎是白送。在平原地带租田的人,有的是从山里来的,他们在镇上租房照顾孙子读书,顺便租点田,种些粮食吃。
老人农业在今天还有效率,但在十年二十年后,还会有效率吗?
笼统来说,在今日农村,同是老年劳动力,对待劳动的态度,六十岁左右的与五十岁左右的农民有很大区别:前者一辈子生活在土地上,只是断断续续地去城市打过工,每次呆的时间都不长,基本还保持着对土地的感情和劳动的习惯,田地舍不得荒芜,该种粮食的时候还得种一点;后者则不然——他们一般都有着在外打工十多年的经历,有一定的积蓄,而且非常熟悉城市,城市生活与农村生活、城市收入与农村收入的巨大反差,种粮的付出与所得又远远不成正比,这极大程度伤害了他们从事农业的积极性。
不难想象,以“80后”和“90后”为主力的新生代农民工,当他们在城市里耗光了人生中最富有活力的二十多年青春,而跨入老年劳动力的行列之时,且不说他们是否具备种田的技术和能力,单就他们对待劳动的态度和对待土地的感情,跟他们的父辈相比,又是何其远也!而到了那个时候,情况会是怎样呢?
谁来保护家乡的安全?
没有了年轻人,连狗都找不到的乡村,自然要丧失自我保护的能力,于是家家户户只好装上严实的防盗网,整日紧闭大门,但这些依然阻止不了为非的、作歹的乘虚而入。其他,诸如发生了灾变,亦没有人来救助。
这里记下几则故事。
故事1:
野火冲是个小塆,仅有五户人家。塆中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,常年在家的只有一个老妇人。
一日,来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。男子见一母鸡领一群小鸡在草地上啄食,就将母鸡捉了,一扭脖子,母鸡便死了。然后撬开一户老妇人家的大门,烧水拔毛。
老妇人在田里忙碌,突然望见房子上冒烟,以为着了火,匆匆往家里赶,却撞见此人正在煮鸡。虽有些害怕,仍壮着胆子赶他走。不料,此人操起菜刀,阔步向老妇人走来。老妇人见此,大骇,夺路而逃,男子追赶了数十步,又折回,打开锅盖取出鸡,美美地吃起来。
此时正值农忙,老妇人喊来周边塆子正在田地里劳作的七八个男人,却见此男子已将一只鸡吃完。他对大家挥着刀,喊一些大家都听不懂的话。大家束手无策,唯有报警。警察来了,也没有办法。
有人找来大竹竿,从窗户口向男子捅去,男子就用菜刀剁竹竿,身上还是有多处被戳中,大约很疼,就丢掉了菜刀,一把抓住竹竿的另一端,同众人拔起河来。警察见此,一把扑上去,将男子按倒在地。
后查明此男子是个精神病。派出所将他带走的第二天,就把他给放了。
故事2:
有村子山林着火,村委会架上大喇叭喊人救火,承诺给钱,竟无人上前。倒是人人都出来观火,都在叹息。
不要单单责怪看客冷漠。
一来,基层自治组织在平日里并没有与群众建立精神联系,到关键时刻怎可能动员大家参与救灾?
二来,留在家的多是老人、妇女和孩子,面对漫天大火,有心也无力。
传统文化的没落
乡村的文化传统到底要不要保留,关于它的争论已经很多了。很简单就给出一个肯定或否定的回答,大约都不明智。但有一点,我觉得应该想清楚:如果所有乡村都在复制城市的生活方式,所有农民都按照城市人那样去想问题,那也必然是一场灾难。
乡村的很多文化传统,包含着几千年的民间经验、智慧,也包含着中国人思考问题的方式,看待事物的方式。丢掉好的传统,表面上看,丢掉的可能是某一个事物、某一项手艺,核心却是丢掉了自己的智慧,丢掉了审美观。
当然,乡村的文化和传统,有着无数内容和具体形态。以下这则笔记是关于传统中医养生方面的——
清明节,冒雨去祭祀外公和外婆,中午在大舅家吃饭。
大舅说起去年送给他的那本书,真是雪中送炭。他按照书中“醋浸黄豆”的方子,每天坚持吃,治好了多年的便秘,嘴也不疼了。从我记事起,大舅常常嘴疼,烤火上火,吃辣椒上火,喝一点啤酒或饮料也上火……吃了很多药,都没有效果。因为害怕上火,很多东西他都不敢吃,栎炭火不敢烤,即使在三九寒天,睡觉也不关窗。可是这些都没有根本效果。大舅说:“你看我以前,用调羹盛汤,送到碗里的时候,汤只剩下一半。现在,吃了醋浸的黄豆,手颤好了很多。”
舅妈身体不好,经常生病,尤其容易得感冒。往年一感冒,就要租摩托去镇上打点滴,甚至住院。今年春节前后感冒过两次,大舅按照书中的方子,两次治好了舅妈的感冒,既省去了打点滴之苦,也节约了钱。
大舅说的这本书,是前几年在火车上买到的一本集中收录民间传统药方的书籍。那次寒假回家,我选择坐慢车,想了解下春运时慢车的客流情况。夜里,有人推销书籍。我对火车上推销的商品,向来拒斥,但这回,我拿起那本放在我面前的书,翻了翻,立刻就被吸引了。因为我随意翻到的几个方子,都是小时候听大人们讲过,且使用过的方子。——这些方子,现在大家早不用也不信了。
我想起我自己的一次经历。年,我在上海读研,寒假早早就回来了——大约是我二十年来在家里呆的时间最长的一个寒假。过年回家,父母把我当客人待。家里却并没有多少营养丰富的食材,唯不久前杀了一头白猪,且又种了一块田的白萝卜。母亲就用白萝卜炖猪肉,——说是“炖”,也不完全准确,是先将萝卜与猪肉放在一起炒,然后用水煮,味道极鲜美。似乎一整个寒假都没有缺少萝卜炖肉,我也百吃不厌。没想到第二年,整整一年很少上火,一年都没有得过口腔溃疡。而在以往的年份,每隔一段时间,我的口腔就要上火,紧跟着就要溃疡,痛苦不堪,除了吃黄连上清片一类的药,别无他法。可是这些药都治标不治本。一次偶然的经历,便治好了我多年的口腔溃疡。从年到现在,虽然有过几次上火,但口腔基本不再溃疡了。事后才想明白,我的口腔溃疡是因为长期缺乏维生素所致,而土猪肉和萝卜都是富含维生素的。萝卜炖肉的效用,在传统中医里找得见依据。民间也常说“冬吃萝卜夏吃姜,不劳医生开药方”,这大约也是老祖宗通过经验所得吧。
我又想起了我的奶奶,她一生从未读书,却积累了很多民间药方,而且熟知每一种常用食材的养生作用。黄花成熟的季节,奶奶说要吃黄花,黄花“开音”,也就是让你的嗓子更加嘹亮;平时吃肉,奶奶就要留几个大骨头,过年时,孩子们吃坏肚子,就把骨头烧成炭,化“糊米水”喝,肚子立刻就好了;还要我们用开水冲生鸡蛋,奶奶说:冲十个鸡蛋相当于吃一支人参……在我心中,奶奶相当于半个赤脚医生。
我奶奶是个有智慧的人,她的很多智慧来自于祖祖辈辈的口耳相传,来自于乡村医生的指导,以及她自己对日常生活的 作者以一个农民儿媳的视角,观察一个普通家庭如何与残酷现实短兵相接,思索其家族命运变迁背后的偶然因素与深层原因,在困境之下继续追问“回馈乡村何以可能”……
“待不下的城市,回不去的农村”,希望这篇文章能够唤起我们更深的思考。
年新年,全家福
一个农民儿媳眼中的乡村图景
一、现实所有的触角都伸向了这个家庭
我丈夫家在湖北孝感孝昌县的一个村子。年第一次过年回到他家,印象最深的就是嫂子。
嫂子个子矮小,皮肤黝黑,长相粗陋。我暗自问当时的男友,“哥哥尽管算不上特别帅气,但为何找了这么难看的嫂子?”后来才发现,这种问题多么粗鲁无礼,对一个农村的贫苦家庭而言(更何况哥哥还有家族遗传病,后来才得知,父亲、二姐都因此早逝),能够找到一个适龄的女子组建家庭,已是万幸。
事实上,美貌和帅气在农村的婚配关系中,其权重远远不能和经济条件、家庭地位相比。嫂子的家境也不好,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,我认识她十年来,发现她几乎很少回娘家,也很少谈起家里的事。嫂子性格开朗,简单没有心机,和我一见如故,她也只比我大几岁,因此,第一次去给村里老人拜年时,很自然,我们竟然手拉着手。
当时,婆婆身体还不错,大约75岁,小侄子14岁,小侄女12岁。那几年,哥哥嫂子一直跟着四姐、四姐夫在北京工地打工,四姐夫是一个包工头,从老家找了很多青壮年劳动力,乡里乡亲,干活让人放心,自然,乡里乡亲也能通过姐夫顺利拿到工钱,互相之间都很信任。
后来才得知,四姐夫当时赚了不少钱,他甚至在九十年代末期,就很有先见之明地在孝感市内买了土地,盖起了四层高的楼房。现在回忆起来,这几年竟然是全家最为安静、平和的日子,丈夫当时还在念书,无法像以前那样给与家里更多经济支持,婆婆因为身体尚可,主动承担了照顾侄子、侄女的重担,快八十高龄,依然喂鸡做饭,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。
哥哥、嫂子为维持生计(孩子念书、村里人情往来、家人生病等必要开销),一直呆在北京工地,只有过年时才提前一月、半月回家,准备年货。这样,侄子侄女事实上就成为祖辈照顾的留守儿童,只不过,相比当下很多孤苦的儿童,因为能够得到祖母的爱,孩子倒也没有留下太多心理阴影。
情况到年发生了一些变化,哥哥、嫂子尽管在外打工多年,但年头到年尾的拮据状态让他们颇为失望,加上婆婆、公公年龄已大,已无法照顾好进入叛逆期的孙辈,这样,嫂子就决定留在家里,一方面照看老人,更重要的是管教孩子。嫂子在家种种菜,喂喂鸡,养养猪,我们按时给家人寄生活费,一家人无病无灾,日子倒也过得去。
哥哥每次得知我们寒暑假要带儿子回去,总是提前从工地回来,杀鸡、宰鸭,用摩托车带儿子去镇上集市赶集,给儿子买各种夸张而廉价的玩具,公公、婆婆也极为开心,嫁出去的大姐、小妹,还有妻子早逝的二姐夫都会回来相聚,一家人倒也能感受到亲人相聚的温馨,只有四姐一家,因为姐夫常年待在北京,几乎很少回去。
但这种平常、安稳的日子并未维持多久,就出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,并直接影响到了整个家庭的走向。
一件事是四姐的工地出问题。
由于政府拖欠姐夫承包工程的付款,大量的工程欠款无法到位,直接摧毁了姐夫多年累积的家底,不但导致哥哥、嫂子跟随他们打工多年的工资不翼而飞(这笔钱几乎是他们整个家底,有将近十万块的劳务费,哥哥、嫂子一直指望这笔钱给儿子娶媳妇),而且因为拖欠工人工资,欠下大量无法逃避的债务,最困难的时候,甚至找我们借钱。
大约年临近春节一天,丈夫接到四姐夫的紧急电话,说有人用刀架着他的脖子,逼他必须在当天还钱,求我们帮他解燃眉之急。姐夫在我印象中,一直经济算是宽裕,穿的衣服也挺括光鲜,很有农村成功人士的派头。几年以来,这是姐夫第一次向我们开口,但当时我确实不愿借钱,一则,手头并没有多余的闲钱等着帮助他们,而买房欠下的首付还等着年底归还,当时我们的经济状态几乎处于最紧张的阶段;二则,也因为他们拖欠了哥哥、嫂子将近十万块钱的血汗钱,对他们心生嫌隙,总感觉他们没有保障亲人最基本的利益。
我向丈夫讲明了我的意思,丈夫也没有吭声,四姐被逼无奈,再次向我们打电话求助,面对危急情况,她也没有任何办法,事情明摆着,我们已没有任何退路,也没有任何选择,只得厚着脸皮找一个经济条件尚可的朋友借钱。尽管四姐当时承诺几个月以后还钱,但我知道,还不还钱不是她的主观愿望说了算,从借出那笔钱开始,我们就没有期待有还钱的那天。
事实也是如此,此后几年,四姐一家的经济状况没有任何好转,她甚至几年都不敢回家,害怕村里那些曾经跟随姐夫打工的乡亲讨要工钱。
年,我在北京访学,曾经和丈夫去看过四姐一家。他们居住在北京一个极其混乱的城中村里,村子里污水横流,垃圾遍地,两间逼仄的平房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的尽头,为躲避别人逼债,几年来他们和外界断绝任何联系,四姐夫更是几年都不敢回家,作为独子甚至无力照看家中的老母,也不敢公开找工作,一家人的生活全靠四姐在咖啡厅洗碗、两个女儿当导游来支付。
想到九十年代,四姐一家最辉煌的时候,一家人的日子红红火火,没想到现在最需要经济支撑时,却因为政府拖欠工程款,不得不躲在一个隐匿的角落生活。
第二件事,也是更大的打击,则是妹妹的出家。
在整个家庭中,妹妹的生活最让人舒心。她生得漂亮,又有着湖北姑娘的泼辣能干,初中念完后,去武汉打工,在工厂做临时工,认识了本厂一正式工并结婚。两人发展不错,因为结婚早,在房价还不到一千时,就买了很大的房子,女儿也聪明可爱,妹夫后来还当了副厂长。事实上,多年来,除了丈夫,妹妹同样承担了照顾家庭的很多重任。侄子、侄女、婆婆、公公的衣服、日常用品,几乎全都是她从武汉带回,哥哥、嫂子在武汉打工的几年,住房问题也是她帮忙解决。
但最近几年,妹妹信佛,开始吃素,年暑假,她带外甥女去广州玩,也时常和我们宣传吃素的好处。仅仅一年后,年9月的一天,丈夫忽然接到哥哥的电话,说是妹妹已经出家,并且决断离婚,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,就此遁入空门。尽管从信仰的角度,完全能理解她的个人选择,但事实上,当这种事情落到身边家人身上时,还是无法接受。
妹妹和我同一年出生,正处于人生和家庭压力最大阶段,妹夫工作繁忙,外甥女刚上高一,她婆婆年事已高,自己的父母也是八十高龄老人。妹妹突然做出出家的决定,让全家人如坠冰窖。
丈夫为了说服她还俗,连夜请假从广州感到武汉,又从武汉赶往庵里,但终究不为所动,一直到婆婆去世,我也未能在葬礼上见上妹妹一面。直到现在,那个热爱世俗生活的妹妹为何突然放弃红尘,始终是萦绕在亲人心中的不解之谜(我只是偶尔听起妹妹讲起她丈夫家复杂的情况,讲起公公对她的冷暴力,讲起懦弱胆小的婆婆对她的依赖,无助时总是抱着她哭),但既然她作出了决绝的选择,家人也没有任何办法。
妹妹一走,直接受到影响的就是外甥女,外甥女原本内向的性格变得更为孤僻,仅仅念到高一,迫于社会舆论压力,就草草休学。想起年春节一家人的团聚,外甥女在田野采地菜时,跟随其他的表哥表姐在田野疯跑,红色的蝴蝶结在脑后摇曳生姿,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,那时,她是所有孩子中唯一在大城市出生、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,没想到七年以后,因为妈妈执意出家的决定,竟然变成最可怜的孩子。
除此以外,伤害最深的就是婆婆,婆婆因为女儿出家一事,怎么也想不明白,家里只要有人来,就开始念叨,原本硬朗的身体一蹶不振,在摔了一跤中风后,一直卧床不起,死前也未能见到小女儿一面。
公公(继父)更是变得木讷,妹妹是他唯一的亲生女儿,女儿的出家也让他彻底失去了最重要的情感寄托,终日在村子里漫无目的的荡来荡去,脸上很难看到往日发自内心的欢颜。
四姐夫的破产,小妹妹的出家,直接碾碎了两个家庭的希望,也波及到其他兄妹,尤其是哥哥一家,原本经济基础就相当脆弱,在五六年的劳务费泡汤后,更是毫无根基。
自此以后,全家兄妹再也没有像年春节那样,有过真正的欢聚。以前还有妹妹帮着分担家庭的重任,妹妹一走,我们就不得不承担更多。
尽管农村免除了农业税,近几年也推行了合作医疗,但和水涨船高的支出比较起来,实在是杯水车薪。可以说,中国无数的财富、希望没有多少途径流向他们,但社会不良的触角,诸如政府拖欠工程款、信仰危机所导致的价值观混乱、基层执行计划生育的粗暴和失责,却总是要伸向这个普通的农家,种种无声的悲剧最后总是通过各种渠道渗透到他们的日常生存,唯有认命,才能平复内心的波澜和伤痕。
婆婆和两个儿子及孙子
二、看不到前景的家庭命运
年7月13日,卧床将近一年的婆婆去世,走完了她86岁的艰难人生。
在忙乱、悲伤、空落中给婆婆办好丧事,我突然感到维系整个家庭最牢固的纽带轰然断裂。尽管和婆婆在一起居住的日子并不多,但她的慈祥、宽厚还是让我感到一个老人的亲切和温暖,丝毫没有婆媳相处的尴尬和芥蒂(我对她感情认同更像自己外婆)。
每次回家,她都极为开心,对于年幼的孙子尤其喜爱,孩子刚出生,她便买了很多糖果招待村里乡亲,并且总是将我们定期寄回的照片分给村里老人看。
婆婆最大的心愿,就是儿子能当官,最好当大官。在她眼中,再也没有什么比家中拥有当官的子女,更能改变家族的命运,儿子、媳妇空戴两顶博士帽子,甚至比不上一个乡镇干部或赚钱的包工头,更能解决家庭其他成员的实际难处。
老人卑微的心愿更让我感受到她一生当中所遭遇的痛苦、屈辱,还有望不到边、无穷无尽生存的折磨和厄运。我知道,像丈夫这种家庭出生,通过念书得以改变命运,最后在城里找到一个安居之所的人并不少见,他们身后因为共同的家庭负重和压力,从精神面目、阶层气质上甚至具有某种共同特征,以致在各类社交群中,被城里或者家境优于配偶的女人冠以一个“凤凰男”的群体标签,并作为轻易不能下嫁的目标进行讨伐。
我丝毫不否认作为个体的选择,与这种男人的结合意味着要面对更多,但这种来自社会单一舆论的道德优势,还是使我感受到掩盖在这个标签背后所蕴含的歧视、无奈和漠然,以及城乡二元结构给农民造成的不可逆式的生存劣势,怎样通过代际传递一直作用到婚恋层面,从而导致不可排解的天然矛盾。
可以说,尽管农村出生的读书人通过个人努力得以改变身份,但只要和出生的家庭还依存各种血肉关联,那份深入骨髓的卑微、渺小、和人格的屈辱感,就会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。
逃出泥坑的幸运者尚且如此,留在故地的坚守者又怎么可能有更好命运?
事实就是如此,冷静下来想想,哥哥一家确实看不到太好前景。
首先是代际的贫穷已经开始轮回。在体力最好的时候,哥哥、嫂子当年丢下孩子外出打工,现在侄子、侄女长大成人,结婚生子后,随着生存的压力变为现实,也不可避免要重复父辈的命运,踏上下一轮的打工生涯,哥哥、嫂子像当年公公、婆婆一样,要承担起照看孙子的重任。
年年底侄子结婚以后,为偿还债务,过完年就离开新婚妻子,随村里去外省打工的队伍,成为泥水匠中的一员。运气好时,一年能够攒下一万多元,运气不好,或者多换几个工地,可能就只够买一张回家的火车票。
毕竟和父辈比较起来,侄子不可能像他们那样严苛节约,二十出头的年龄,和城里的年轻人一样,他迷恋各类智能手机,或者一些时尚的行头,光是这一笔开销,就足够家里开支半年。他也曾经考虑在附近的镇上找个事做,或者开个店,但不是没有成本,就是没有过硬技术,始终难以做成。
对哥哥而言,新的挑战在于,他老了以后,甚至会面临老无所养的境地,毕竟他的子女,没有一人通过读书得以改变命运,而他在半生的劳作中,也仅仅只是维持了一种最简单的生存,并没有给自己留下半点养老的资本,贫穷和贫穷的传递,已经成为这个家庭的宿命。
其次是留守儿童的后果开始显现。侄子、侄女作为第一代留守儿童,已经长大成人。侄女通过网恋,十九岁那年就结婚,二十岁就生了孩子,丈夫是一个比他还小一岁的本乡男孩。
尽管已身为母亲,但侄女根本就没有身为人母的心理准备,更感受不到母亲身份沉甸甸的重任,怀孕期间,依旧维持以前的生活方式,猛吃方便面和饮料,手机更是二十四小时不离身,床头柜前堆满了方便面盒子和饮料瓶。
孩子生下来后,甚至连棉纱的尿布,都不知道在哪儿买。我暑假看到她带着一岁不到的女儿,大热天里,就让她光着大半个身子,一身的泥巴和脏污也不管,我告诉她应该给孩子备用一点棉纱尿布,她开始一脸茫然,随后便很开心地告诉我,她让女儿几个月就开始吃冰棒,拉了几天肚子后,现在不管吃什么都没关系,但事实上,她女儿一直不明原因的高烧不退。和城里刚做母亲女性的谨慎、细致比较起来,侄女的无知、粗糙着实让我吃惊不小。
侄子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,她妻子因为自小没有母亲的滋养和教导,也不懂得怎样对待孩子,孩子一哭闹,她就将几个月大的孩子丢在床上,要么不理不睬,要么大喊大叫,很难有平和情绪,更不要说一个理智妈妈应该具有的淡定。加上侄子终年在外打工,她整天和嫂子相处,两人总难免因为家庭琐事磕磕碰碰,因此,也难以有好的心态对待刚出生的孩子。
另一方面,因为多年在外的打工经历,侄子、侄女一辈的价值观念已经根深蒂固植入当下的消费理念。不论是穿衣打扮、结婚置业、还是日常起居,其风向标已经和城市孩子没有差异。
侄子尽管婚前没有赚到过什么钱,但换智能手机的速度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期(其妻子网恋而成,让哥哥、嫂子安慰)。结婚典礼,甚至还请了乐队、车队,更不要说农村流行的三大件金饰(项链、耳环、手圈)。其所营造的气氛,和城里任何一个高档酒楼举办的婚礼没有本质上的差异,唯一的不同就是婚礼的背景是在一个并不富有的农家。
面对如此的场景,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,婚礼的排场,婚礼给女孩的彩礼和装备,在他们彼此暗淡的一生中,几乎就是仅有的一次出彩机会。而为此背下的债务,顺理成章成为一个新家庭的沉重起点。
再次是传统乡村结构已经失去内在坚韧扭结,经济的脆弱加速了乡风乡俗的凋零。以养老为例,尽管几千年来,养儿防老一直是农民最为坚定的信念,但这一朴实愿望,在严酷的生存现实面前受到了极大挑战。
若不是亲眼所见,亲耳所闻,几乎很难相信这么残酷的情况如此普遍。在婆婆生重病期间,不时有村里乡亲过来看望聊天,总是提到,农村老人得了病,总是拖着,能得到及时救治的情况很少(嫂子因为每天细心护理婆婆,及时帮她翻身、换药,得到了村里人一致好评,成为全村媳妇的典范),如果得了绝症,一般就是等死,有些老人不愿拖累子女,很多都会选择自行了断,有些儿女实在无法忍受这种长期的折磨,也会选择逐渐减少给没有自理能力病人的食物,最后活活饿死。
以写作底层文学著称的作家陈应松,在其小说《母亲》中,以冷静、严苛的目光直视这种生存的真相,对此作了入目三分的叙述,我在阅读这部作品时,眼前总是浮现那些老人的身影,感受到他们面临生命终点之时的坦然和冷静。
生命在他们眼中,并不具有特别珍贵的意义,活着,是卑微而麻木地活着,能够感受到的幸福纯粹来自生命本能和惯性,死去,也是理所当然的死去,在一个日渐寂寥而没落的村庄,这种无声的悲剧并不会引发人们心中的太多波澜。
悲苦农民与生俱来的天聋地哑的悲剧命运,从来就难以从根本、整体上得到任何改变,多年经济发展的光鲜,除了让他们吃饱饭,并没有让其享受到和国家整体实力相当的体面和尊严。大城市的光鲜、城市有钱人的奢靡、成功人士的高大上生活,和同一片国土上的农村悲惨的处境无法产生太多关联。
最后,农村面临资本的侵蚀,虎视眈眈的社会游资通过官商勾结,已经盯上了农村最后的资源——土地。
尽管关于农村土地私有化仅仅停留在讨论阶段,但在实际情况中,农村的土地已通过资本的运作被兼并。丈夫所在的村子在丘陵地带,风景算不上太好,几个并不太高的小土包,村里一条小河蜿蜒流过,为全村的农田提供基本灌溉。
但近两年,不知哪里来的人,将村子里的土地圈起了一大块,河流也被迫改道,流入到私挖的池塘里面,模仿经济发达地区的度假村模式,修一些和整个村庄根本就不搭调的亭台楼榭和供城里人享乐的房子。
三、回馈乡村何以可能
平心而论,尽管进入到理性分析,哥哥一家的前景充斥着灰暗和绝望,但每次回乡,哥哥、嫂子的精神状态还是让人放心、安慰。
尽管手头总是缺钱,哥哥也患有先天的遗传病,但他们精神比我们要愉快很多,哥哥从不失眠,嫂子也从不唉声叹气。哪怕在婆婆卧床最艰难的阶段,嫂子还是毫无愠色的去干该干的一切,家里丝毫没有危重病人的压抑、郁闷。
他们越是活得坦然而毫无欲望,越是对个人命定的困境毫无感知,越是对生活没有过多的奢望,我就越感到这种命定的生存是多么残酷,感到这个世界为什么总有人要占有如此之多。而如何回馈家庭,对跳出龙门的家庭成员而言,几乎成为一种天然的情感选择。
冷静下来想想,关于对乡村的回馈,哪怕在国家经济实力如此强大的今天,在农村的家庭模式中,自古至今,其实一直停留在家庭之间的互助。我父母辈如此,到我这一辈还是如此,这一点,我的感受实在是刻骨铭心。
我想起我的父母,半生以来,仅仅因为爸爸是一乡村教师,有一份公职,妈妈因为能干,家境比别人稍稍好点,就不得不接受无止境的帮助亲人的重任,几十年中,几乎有大半的精力都用来对付亲人的求助。妈妈一辈子对自己人生的总结就是“帮忙的没一个,麻烦的一大堆”,简单的一句,实在是她几十年来面对两边穷亲戚所发出的真实感慨。
我童年的整个印象,不是爸爸的同母异父哥哥坐在家里不动,不拿到钱绝不出门的身影,就是妻子早逝的叔叔一有事情就来找爸爸的理所当然,要不就是多病的小舅舅腼腆但又坚决的求助,更有同父异母的姑姑过一段时间就会定期来娘家诉苦。
这些亲人善良、淳朴、也有温情(姑姑临死前,知道爸爸去看他,都挣扎着要去抓她养的母鸡,让他带回去给小孩吃),并非要故意麻烦亲人,占到多少便宜,实在是生活在农村的悲苦命运,让他们一碰到麻烦几乎就找不到任何出路,向家里情况好点的兄妹求救,就成为唯一的路径。
父辈的命运如此,几十年后,尽管改革开放的大旗已经招展几十年,国家的财富已获得巨额增长,亲人中间也不存在温饱问题的成员,但随着新的困窘的出现,我和丈夫所面临的情况和父母并无二致。
我作为一个农民家庭的儿媳,身处其中,实在能体会到这种痛楚中的无奈。丈夫和任何一个通过求学改变命运的农村孩子一样,在城市的生活从来就不以追求享受为前提,甚至用在他身上的正常开销,在他看来都是一种负罪,与生俱来的家庭阴影深深渗透到他的日常生活中,他不抽烟、不喝酒、也没有多少交际,更谈不上特别嗜好,唯一的兴趣就是看书,过着一种在别人看来寡淡无味的简单生活。
他性格沉默,不爱多言,他愈是沉默,我就愈能感受到过去家庭所施加给他的痛苦和压抑的深重,他像一条运气很好的鱼,通过自己的努力,终于游出了这个令人绝望的家庭,但这种逃脱的幸运并不能给他带来发自内心的快乐,他所出生的原生家庭就像一个长长的阴影,只要还有家庭成员处于不幸和痛苦中,逃脱的个体就不可能坦然享受生活本该具有的轻松、愉悦,一种血肉相连的痛楚,总是无法让他对有着共同成长记忆的亲生兄妹的困境视而不见。
尽管自身背负房奴、孩奴的压力,他从来就觉得回报原生家庭是义不容辞的责任,更何况,家中老父老母的日常起居事实上也是留守家园的兄妹照顾更多。因此,家里任何人经济上求助于他,除了默默接受,从来就没有任何回绝的念头。
结婚多年以来,在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中,我也时时为丈夫背后的庞大家庭,感到沉重压力,有时甚至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感,但相比经济的困窘,更让人难受的还是情感折磨。我难以回避一个基本事实,如果连我们都不去管他,连他最亲的人对他所遭受的痛苦都能视而不见,那还有谁会对哥哥、嫂子一家伸出援手?
我在村子里,也常常看到一栋栋废弃的房子,一打听,这种情况,一般都是举家搬往城里,再也不可能回到乡村生活的家庭。我所出生的湖南老家,也有一户仅仅是通过参军得以改变命运的军官,利用各种关系将两边兄妹的子女全部弄出去,甚至27岁初中都未毕业的小舅子都能弄到部队当兵,转业后再通过关系,安排到公安局。
与他们相比,我和丈夫实在是为家庭贡献最小的人。几乎没有任何契机和资源可以从根本上改变亲人命运,甚至大外甥女大学毕业,连给她找个好工作都帮不上太多忙。正因为意识到权力的重要,婆婆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他的儿子没有当官,她老人家凭借想象,将博士的头衔兑换为看得见的官职,却不知道这个群体的实际生存境况。
既然家庭成员之间的互助,无法达到帮助弱势家庭过上更好生活的程度,改变留守乡村哥哥一家的命运,从国家和政府层面而言,最好的途径自然是通过教育。
而摆在面前的事实是,乡村的教育资源已经凋零到无法直视的程度,侄子和侄女在条件极为简陋的乡村中学,连初中都没有办法坚持念完。
丈夫曾历数过和他同龄的读书人,在村里上过大学的就不下七八个,但到侄子、侄女辈,和他们同龄的孩子,如果父母不早早将子女送往县城或孝感的初中,连高中都很难考上,就算农村的教育条件能够和城市媲美,留守儿童的先天缺失,父母素质的差异,都让他们仅仅在起点就构成了无可挽回的劣势。
最后,我想说,尽管对于底层的书写,我一直心生警惕,但刻骨铭心的感受,还是让我担心这个世界的声音将变得无比悦耳,当像哥哥这种家庭的孩子、孙子再也不可能获得任何发声机会,关于这个家庭的叙述自然也无法进入公共视野,那么,关于他们卑微的悲伤,既失去了在场者经验的见证性,从而也永远丧失了历史化的可能。而我今天所写下的一切,不过以一个亲历者的见闻,以一个农民儿媳的身份,记载我与他们之间偶遇的亲人缘分。
嫂子带回乡的儿子在菜园
(作者:黄灯,广东金融学院财经传媒系教授,从事文学及文化研究、批评)
送给每一个热爱土地的人
致每一位热爱土地的人,
每一次春节,中国都在上演从城市到农村的人口大迁徙;春节过后,从农村到城市。
为什么人们像洄游的鱼一样,周而复始地进行着这样奇怪的行动,仿佛遵循着古老而严肃的定律?因为我们生命的源点是土地。
每一次背井离乡的背后,都有一个故土的守护人;每一份美味食物的背后,都是一份关于阳光与汗水的付出。试问:假如你故乡土地都被农药、化工厂、电镀侵染,你还回得去儿时的记忆吗?
有一群特别可爱的人。
他们因为家庭寻找一份健康安全的食物而回到乡村,最终在那里找到他们事业的归宿,找到生命的源点——土地。他们减少化肥农药除草剂的使用,遵循农作物自然规律,崇尚食物原本的味道。他们是大地的守护者,为了保护土地,他们必须与恶劣的天气斗争,不惜面对旁人的冷嘲热讽,为的是收得一筐甘甜的果实,露出欣慰的笑容。
有了他们,才有了我们一桌饭菜的原香,才有了故乡重现儿时的美好,才有了人与人、人与自然的温情脉脉。
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——新农人。
感谢你们,我愿陪伴每一个热爱土地的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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